那拉皇后,可能从来都没有得宠过。
乾隆的第二任皇后那拉氏,又被称为“继后”,和历史上大多数后宫女眷一样,她没有留下真实名字,《清史稿》中把那拉皇后写作“乌拉那拉氏”,其实是一个讹误,《清史稿》是尚未成书的稿件,未经订正的错误会比较多。
参考早在乾隆九年刊行的《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书中就很明确地记载了继后家系辉发地方那拉氏,满洲镶蓝旗人,除了父亲讷尔布和先祖莽科赫然在册之外,族中其他男性成员的名字与职务也都一目了然。
所谓辉发与乌拉都属于地域名、部族名,那拉才是姓氏。比如慈禧太后,叶赫地方那拉氏的后裔,所以称叶赫那拉氏。
那拉皇后的家族在入关以后虽然算不上头等世家,门第也不低,一直是中等世家,并且家里的亲戚也大多是中级官员。
雍正十二年,那拉氏参与了三年一度的八旗选秀,被雍正看中,指婚给当时的宝亲王弘历做侧福晋。
那拉氏在雍正十二年入宫,一年后,雍正帝晏驾,她成为乾隆的娴妃。
那拉氏做皇后,并不意味着皇帝的恩宠。
成为娴妃的那拉氏,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一直没有一儿半女。
虽说后宫的女人没有子嗣并不代表皇帝不喜欢她,但与那拉氏后来的高产相比(四年生下二子一女),也许前期皇帝给予她的无非礼貌性恩宠,以示雨露均沾。
比较特殊的是,从赏赐档案中的记录来看,乾隆会赏给她一些书画作品,可见那拉皇后有些文化水平。要知道,宫中女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许多后妃以礼佛诵经为毕生事业,皇帝因此经常赏赐她们佛经。
而那拉皇后曾经得到的书画类赏赐,可见年少时在家中受到过良好的教育。有文化、喜欢字画,也许与乾隆皇帝有共同语言,但这并不能说明两个人心心相印。
说起真正的恩宠,那拉氏与皇后富察氏、贵妃高氏、纯妃苏氏、嘉妃金氏以及后起之秀令妃比起来都是无法企及的。
乾隆对那拉氏与众不同的赏赐,或许只是附庸风雅,来显示自己的文化水平。
当年乾隆给她的封号为“娴”,即“心宽、度量大”之意,可见那拉氏的性格也比较适合做皇后。
富察皇后仙逝以后,那拉氏成为“继后”。
挑选那拉氏做皇后,也不能意味着乾隆对她非常宠爱。皇后,更重要的是关乎皇家体面。
论出身,当时的舒嫔家的门第最高,舒嫔是康熙朝大学士明珠的后裔,但在乾隆六年才入宫,资历较浅,以嫔位直接晋为皇贵妃或皇后也不符合规矩;论资历,当时后宫位分较高的有纯贵妃、娴贵妃、愉妃、嘉妃,四人都属于早年的潜邸旧人。但愉妃、嘉妃都出身内务府包衣,纯贵妃是江南的汉人,到乾隆四年才以包衣入旗。这三位当贵妃还可以,做皇后就有点上不得台面了。
而娴贵妃既有中等世家的出身,又已经居贵妃之位,还有潜邸旧人的老资格,这才脱颖而出成为继后人选。
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去世,乾隆十四年,那拉氏被晋为皇贵妃,乾隆十五年被册封为皇后。
做了皇后的那拉氏,在四年内生下了三个孩子,这也许和乾隆的“嫡子情结”有关,未必就说明二人的感情有了太大的改善。
乾隆十六年,孝贤皇后三周年忌日,乾隆一首悼亡诗中有一句:“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新琴”寓指继后,“旧剑”寓指孝贤,自问自答,新不如旧。
但乾隆皇帝还是关注到眼下的,没有过分冷落那拉氏,在一切关乎礼仪的场合下,都给予了她与之身份相匹配的体面和尊重。
对于那拉氏而言,与皇帝还算相敬如宾,又有子女承欢膝下,她未来的皇后生涯似乎与历史上其他的皇后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头。
然而,这样一个“人生赢家”,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皇后,有一天却突然“疯了”。
乾隆三十年春皇帝第四次南巡,那次江南春游的女眷,除了太后,随驾的有那拉皇后和令贵妃、庆妃、容嫔、永常在、宁常在等人。
南巡刚开始,乾隆与继后的关系没有任何异常,途中赶上了皇后的生日,出门在外,条件有限,没像大操大办也算合理。皇帝在行程中,每顿饭都会给皇后赏菜。
可在闰二月十八日,皇后“性忽改常”,做出了一些疯狂的举动。
而乾隆皇帝迅速回应:收回皇后宝册,将那拉氏圈禁,并紧急册立令贵妃为皇贵妃,将大部分皇后的职权进行移交。
这些操作都是秘密进行的,紫禁城依然十分体面与平静。
一年后,即乾隆三十一年的中元节前夜,那拉皇后在翊坤宫去世。
乾隆皇帝开始以一系列不近人情的手段对待那拉皇后的身后事和她的家人。
一是按皇贵妃礼下葬。宫廷的一切待遇都是和等级挂钩的,礼仪上的降等,是首要的处罚。
二是不上谥号。皇后去世,有一项重要的待遇,即上谥号,谥号是对亡人一生的评价。如孝贤皇后的“贤”字就是封号。不给那拉皇后上谥号,一是对她待遇的降等,二来表示皇帝对她不想评价。
三是那拉皇后葬于纯惠皇贵妃的园寝,没有单独的墓穴,意味着身后不享受任何祭祀供奉。
四是剥夺了那拉氏家族的世管佐领。那拉皇后家族曾在入关时立有大功,被赐予了世管佐领的特殊待遇,也是他们家成为中等世家的保证。此时皇后的父兄已死,那拉家族皇后的侄子讷苏肯身份、地位、甚至财富的来源都被剥夺,那拉氏一个中等的军功世家变为平民。
此外,继后的形象被抹去。不仅单独的画像被销毁,就连在各种庆典图、行乐图这样的长卷里,她的形象也悉数被涂改成他人。
乾隆的意思就是那拉皇后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身为皇后的那拉氏,身后事被处理成这样,难免引人非议,按《清实录》的记载,在皇后去世后的第二天,乾隆发了一道上谕:
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面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程回京,在宫调摄。经今一载余,病势日剧,遂尔奄逝,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慈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便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止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
大意为:
那拉氏自册封为皇后没犯过什么错误,去年南巡,一切都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正常了,在皇太后和我面前做了一些让人费解忤逆之事,“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我就让人送她先行回京了,在宫里调养了一年多,不见好转,反而溘然长逝。按她去年的行为,把她废了也不为过,但我已经格外施恩,依然保存她皇后的名号。如今她已死,按照孝贤皇后葬礼的先例来处理就不行了,参照皇贵妃的规格让内务府去办吧。
这份谕旨很“官方”,看似滴水不露,实际上一则掩盖了皇后被圈禁的事实;二则是原因交代未清,皇后何以受此重责?皇后为什么突然“疯了”?皇后究竟做了什么样的举动?
直到乾隆四十三年,皇帝才说出皇后“乃至自行剪发则国俗最忌者”。
满洲习俗中女人在长辈或丈夫去世的时候,会剪下一绺头发表达哀思。那拉皇后父母早丧,随皇帝和太后南巡的途中剪发,实际上就是可以看作诅咒皇帝和太后。(也有可能只是诅咒其中一人。)
可究竟是何原因让那拉氏做出如此激烈的剪发举动?乾隆却闭口不提。
而乾隆的意思也很明显:已经官宣,若有异议,严惩。
御史李玉依照《清会典》中关于皇后丧礼的制度,试探性地向皇帝谏言,没想到乾隆大怒,把他发配到伊犁。
身为宗室的刑部尚书阿永阿为那拉皇后鸣不平,向乾隆冒死力谏,被发配黑龙江。
为皇后事向乾隆上疏的生员金从善,被处以极刑;
“严譄私拟奏折请立正宫案”被打成了文字狱……
总之,凡涉及那拉皇后的舆论,皇帝都以极严酷的手段来处理。
那拉氏剪发,帝后之间究竟有什么重大矛盾?
现存史料中关于帝后关系的记载,在皇后剪发之前,并没有异常。
那拉皇后“剪发事件”发生前几乎毫无征兆,但事后导致的风浪却很剧烈,且波及甚广。加上官方说辞比较模糊,使得揣测反而更多。
有乾隆私幸民女的说法:乾隆在南巡到杭州时,曾微服登岸与民女私会,皇后劝阻,结果被皇帝以发疯病为名送回京城;还有人说乾隆想立一个妃子,皇后不依,皇帝不听,于是把她将头发剪去;还有皇后出家为尼的说法……离谱的说法很多。
实际上,能导致帝后之间产生巨大的利益冲突,无非就两点:一是争宠,二是立嗣。但这些,好像也站不住脚。
先说争宠。那拉氏剪发前后的两三年内,只有令贵妃一人得到晋封成为皇贵妃,但她的册封典仪比较简陋,明显是匆促中决定并执行的,也就说由于突发了皇后的剪发事件,需要一个人摄六宫事,令妃这才有机会光明正大的“上位”了。
然而那拉氏并无意于争宠,甚至与纯妃、怡嫔、容妃、庆妃她们有很好的交情。那拉皇后有些文化水平,又有皇帝认证的“娴”,可见那拉氏的形象就是比较母仪天下的,也不太会因为争宠做出极端举动。
再说立嗣。乾隆之前看重五阿哥永琪,然而后来永琪病逝;若说乾隆偏爱令妃,但此时十五阿哥永琰尚小,储位继承人是乾隆三十八年才被写入密函之内。
乾隆有嫡子情结,那拉氏已有十二阿哥,在剪发之前,乾隆从未对永璂表示不满,后来嘉庆帝也有诗文纪念他的十二哥,称赞其向有文才。十二阿哥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储君,那拉皇后似乎没有理由突然“发疯”,这样反而会给儿子带来不利影响。
从关于皇后切身利益来看,那拉氏没有突然性情反常的动机。
乾隆给一个叫潘凤太监的谕旨,并让潘凤将那拉氏“送到宫时在翊坤宫后殿养病,不许见一人。阿哥公主请安只许向潘凤等打听。”使皇后与宫内其他人隔离,统一言论,所有有关她的消息,由太监潘凤对后宫发布。
皇帝给潘凤的旨意是“在翊坤宫后殿养病”“不许见一人”。
但乾隆给别人传旨时,则明确说“把后殿锁了”。
后殿养病和锁在后殿,很微妙:如果确定皇后“疯了”,在后殿养病就可以了,为何要锁呢?所以,皇后“发疯”,可能只是对外掩饰“剪发”真相的障眼法。
《清代宫廷史》中认为那拉皇后在乾隆三十年已年近五十,正处于更年期,常年被各种宫规及事务缠身,压力很大,皇后的身份又她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长此以往可能积郁成疾。
到南巡时,很多礼仪从简,仪式感突然降低,遇到一些小事便容易情绪失控。但以前是没有“更年期”概念的,因此被认为是发疯。
病变说也许有几分道理,但是,这只能看作是一个基本诱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皇后剪发的直接导火索?为什么那拉皇后死后人为抹去了她一切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
这些仍然是未解之谜,有待进一步探索。
那拉皇后被冷落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色衰而爱弛:那时候那拉皇后已经四十有余,年老色衰是很正常的,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
那拉氏成为皇后之前虽然侍奉皇上多年,虽然看上去温良恭顺,但其实上乾隆并没有了解她真实的性情;成为正宫皇后以后,乾隆才慢慢地觉察到那拉氏真实的样子:在她“赋性安和”的表象下,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刚气。
那拉氏和乾隆之间,也确实有过很长一段“夫唱妇随”的幸福时光,在此期间,乾隆不仅该给的待遇都给了,甚至多次对她破格封赏,足以说明,乾隆对那拉氏的爱之浓烈。
但在乾隆三十年,那拉氏却毫无征兆地公然剪发,表示要和乾隆“离婚”,而乾隆在事后,对那拉氏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不仅将那拉氏幽禁致死,并且在其死后,只花了二百两银子,就将那拉氏草草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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